
窗邊那臺舊收音機,木頭殼子磨得泛著蜜色的光。擰開開關,總要等上幾秒,才聽見里面“嗡”的一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醒過來。聲音總帶著沙沙的雜音,像春蠶啃桑葉,又像黃昏的細雨。
最愛在午后把它放在窗邊,聽戲曲頻道播放咿咿呀呀的老戲。那聲音朦朦朧朧的,帶著毛邊,像隔著一層溫熱的霧氣。
那天下午三四點鐘,太陽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收音機里正唱著《牡丹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就在這當口,一陣風從窗外溜進來,帶著味兒。
是豆花香。剛點好的、最鮮嫩的豆花。這味道清清淡淡的,卻又執(zhí)拗地往鼻子里鉆。溫潤的豆香底下,墊著一絲石膏的清氣,還有像揭開蒸籠時那股帶著甜意的水汽。它安安分分的,帶著樸素的、讓人心安的暖意。
這味道一進來,就和收音機里的唱腔纏在了一起。那婉轉的曲調忽然有了形狀,有了溫度——像一大勺顫巍巍、白嫩嫩的豆花,滑溜溜的,帶著溫吞的熱氣,從耳朵滑進心里,在那里暖烘烘地攤開。而豆花的香氣,也被那老收音機鍍上了一層昏黃的色澤,變得可以“聽”見了,成了唱腔里悠長的拖腔,成了弦子底下輕柔的伴奏。
思緒一下子飄回很久以前,同樣懶洋洋的下午。那時住在鄉(xiāng)下外婆家,巷子口總有個挑擔子的老伯,吆喝聲沙啞綿長:“賣——豆——花——”我攥著幾毛錢,端個大搪瓷碗跑出去。看他揭開木桶上厚厚的白棉布,更濃郁滾燙的豆花香“轟”地涌出,把人整個包裹。他舀豆花的動作很慢,豆花落入碗中像一大塊潔白的云,微微顫動。淋上金黃的糖漿,甜香便和豆香圓滿地融合。
捧著那碗熱豆花站在巷口,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那種簡單踏實的感覺,大概就是童年最確切的幸福。
收音機里的戲不知何時換成了新聞播報,字正腔圓的,把我從回憶里拽回來。窗外的豆花香也不知何時散去了。空氣里又只剩下午后的陽光味道,和收音機永恒的沙沙聲。
心里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惆悵,像丟失了什么寶貝,又像做了場極短極真的夢。但我總覺得,豆花的香氣并沒有真正消失,它就藏在老收音機的每一個音符里,每一絲雜音的后面。往后每當聽到這沙啞的聲音,鼻尖總會隱隱地,再次嗅到那股溫潤的、樸素的暖香。
那些看似不相干的感覺,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悄悄打通,然后緊緊纏繞,再也分不開。舊收音機的聲音,和記憶里的豆花香,于我,便是這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