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級開學那天,我們這群被貼上“問題班”標簽的學生,正在班級走廊里玩鬧,卻看見校長領著個頭發(fā)泛著銀輝的老人走過來。“這是何老師,退休6年了,特意回來當你們班主任。”校長話音剛落,我們心里都犯了嘀咕——退休返聘的老師管得住我們這班猴兒?
初見何老師,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手腕上戴著塊舊機械表。他沒有像之前的老師那樣,一進門就拿出校規(guī)逐條強調(diào),只是走到黑板前,用粉筆輕輕敲了敲“語文”兩個字,問:“你們覺得,語文是用來干嘛的?”有人喊“做題”,有人說“考試”。他聽了沒反駁,反而從口袋里掏出一本連環(huán)畫版的《西游記》,翻開念起“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片段。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有魔力,連最調(diào)皮的男生都坐直了身子,眼里沒了往日的散漫。
那時候,別的班早已被題海淹沒,早讀課全是背公式的聲音,我們班卻常常飄出笑聲。何老師從不逼我們抄課文、刷習題,反而總帶些“稀奇玩意兒”來教室——有時是從校門口老榕樹上摘的氣根,讓我們寫下軟乎乎的根須撓著掌心的感覺;有時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講他年輕時在一個海島上教書,學生們踩著浪花上學的故事。有次講課文《海濱小城》,他忽然問:“你們誰見過夕陽把紅樹林染成金紅色、白鷺從水面掠過的樣子?”見我們搖頭,他就立馬決定,結合秋游,領著我們?nèi)コ墙嫉募t樹林濕地。那天傍晚的風裹著咸濕的海味,夕陽把成片的紅樹林鍍上暖金,白鷺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他站在木棧道上,銀發(fā)被霞光映得更亮:“這就是文字里的畫面,得親眼見了,寫出來才不空洞。”
班里的小偉,以前總把作文寫成“流水賬”,何老師沒批評他,反而每天課后留他10分鐘,教他寫“小紙條”——今天看見招潮蟹在灘涂上橫著跑,就寫“小螃蟹舉著大鉗子,像在跟我打招呼”;明天聽見校門口賣煎餅的阿姨吆喝,就記“那香味跟著風跑,勾得人肚子直叫”。有次小偉寫了篇《爺爺?shù)臐O排》,里面寫道:“爺爺總在清晨劃著小漁船,從漁排上帶回最新鮮的活魚,煲湯給我喝……”何老師念作文時聲音有些發(fā)啞,念完后對我們說:“好文章不用華麗的詞,只要寫心里最真的東西。”后來小偉的作文登在了報紙上,他開心地跑到班主任辦公室向何老師報喜。
臨近小考,別的班都在加課,何老師卻照常給我們講課外書。有家長來到學校,反映他“不務正業(yè)”,他只是笑著解釋:“孩子心里有了喜歡,才會主動學。”那天下午,他在班里說:“我知道你們怕考試,但你們更要知道,讀書不是為了考重點中學,是為了以后看見紅樹林,能想起今天的夕陽。”他說這話時,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銀發(fā)上,像撒了層碎光。
考試成績出來那天,全校都轟動了——我們班20多個人考上了重點中學,是全縣最多的。我們拿著成績單跑到何老師家,他正在陽臺澆花,聽見消息,他手里的澆水壺頓了一下,然后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們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孩子。”他的銀發(fā)在陽光下閃爍著,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覺得難熬的日子,都成了最暖的回憶。
后來我們?nèi)チ瞬煌闹袑W,再后來又去了不同的城市,卻總有人會提起何老師——提起他講的故事,提起他帶我們看的紅樹林,提起他銀發(fā)上的霞光。我們漸漸明白,所謂“師表”,從來不是嚴厲的管教,也不是堆積的習題,而是像何老師那樣,用一顆真心,點亮我們對世界的喜歡,讓我們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管走多遠,都記得曾經(jīng)有位銀發(fā)老師,教會我們怎樣去熱愛、去感受、去成長。
如今再想起六年級的那個秋天,校門口老榕樹的氣根還在垂落,何老師的聲音還在耳邊——他說,語文是用來看見美好的,而老師,是用來照亮希望的。這便是我們心中,永遠的銀發(fā)師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