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生于1945年,因家庭貧困,沒念過書。在我的記憶中,她對書一直懷有一份近似于宗教信仰式的深深虔敬之情。
童年時期,我在鄉里念小學,住在外婆家。每日放學回來,我急著做作業,往往不管飯桌是否干凈,就把書本一股腦兒放在上面。外婆若看見,不管手頭上正忙著什么,都會趕緊過來,叫我先去洗干凈手。她便拿來一條干凈的毛巾,把飯桌擦了又一擦,意味深長地說:“要愛惜書,不能弄臟,讀書人不敬書,哪里會讀懂書呢?”那時,我自然不知道古人讀書要做“焚香凈手”的形式準備,但在外婆的教育下,漸漸地也養成了讀書前先凈手,擦書桌的習慣。
外婆還常把我的書包輕輕地打開來,用粗糙的手捧著書本,輕輕地翻看,小心地邊把卷起的邊角撫平,邊喃喃地說:“書是最金貴的東西,還有好聞的香味。這孩子怎么不愛惜呢,把書弄得皺巴巴的。”每到開學季,我帶回來了新書,外婆都用舊掛歷紙給我包書皮。她洗了手,細細地擦干,瞇縫著眼,拿著一把锃亮的老式剪刀,比劃著課本的大小,裁剪著大掛歷紙,那認真細致的樣子,仿佛她正在為尊貴的書做一套禮服。在外婆的影響下,我漸漸養成輕拿輕放輕翻課本的好習慣,一個學期下來,課本還是平直整潔的。
記得有一次,我要取柜子頂上的東西,身高夠不著,便自作聰明地抱來幾本舊書摞起來,腳正準備踩上去,恰好外婆從屋外進來了。她驚慌失措地說:“別踩書,別踩書!糟蹋書,會得罪神靈的。”我說:“外婆,這是舊書。”“不管新書舊書,只要是書,就不能不敬。腳板踩書或屁股坐書,都是罪過啊。”外婆趕忙把書抱起來,還用衣角擦著書,臉色嚴肅,一向溫和的她看似發怒了。我耷拉著腦袋,把外婆的話牢記在心中。多年后,做了教師的我,只要看到學生把書當作坐墊或其他糟蹋書的行為,耳邊就響起外婆的話,忍不住去勸說他們要“敬惜字紙”。
外婆把我用過的課本整齊地裝在一個大木箱里保存好。她說,書是神圣寶貴的東西,不能賣掉,要長久地保存下來,家中才有書香味。我讀初中時,外婆打開另一個舊木箱對我說,那是舅舅們讀過的書,二十多年來一直保存著。我撫摸著那些舊書,一股樸素清雅的書香味沁人心脾。至今,我愛讀書,愛購書,愛藏書,盡管家里書多成災,但舍不得賣掉任何一本書,這也源于童年時期外婆對我的深刻影響。
每日天麻麻亮,外婆就叫醒我上學,叮囑我好好地聽老師的話。晚飯后不忙時,她就坐我身邊,看著我寫作業,沒有電風扇的夏天,就用蒲扇給我扇涼。她常勉勵我向鄰居家考上大學的三兄弟學習,講他們怎樣勤奮讀書的往事給我聽。
外婆七十多歲的那年,我考上了師范大學。她頗感欣慰地對我說,書總是好的,要好好地讀。看著矮小蒼老的外婆,我的眼角濕潤起來,噙著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