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網絡)
記憶中的雨是有氣味的,那是一種尚未曬得干透的咸魚干的腥濕氣味。
爺爺喜歡吃魚干,經常去附近的賣魚街買一些海魚回來自己曬制,每次去,他總能買到價格實惠的魚,心滿意足地拎著滿滿一袋魚回家。到家后,就拿一塊砧板蹲在院子里整魚,去鱗、切開、洗凈,然后放在竹簸籮上,拿到院子露天處晾曬。為了讓魚盡快晾曬成魚干,爺爺戴著草帽不時到太陽底下翻魚。
說來也好笑,每逢爺爺曬魚,天氣多是由晴轉陰。上午還出太陽,魚曬了一會兒,中午卻下起雨來,爺爺連忙把魚收起。接著幾天陰雨,只好待天氣放晴后再拿魚出來晾曬,由于不是一次性徹底晾曬干透,魚干總帶著一股霉濕的氣味,這種氣味容易引來蒼蠅。
我的弟弟小時候很頑皮,愛到爺爺晾魚的簸籮邊去捉蒼蠅,瞄準目標后用透明的塑料杯一蓋,嘿,罩住了,然后將它們放入空的礦泉水瓶里,蒼蠅們在瓶子里亂轉,他拿著瓶子觀察了一會兒后,又全部放飛了它們。
如果遇到好天氣,爺爺曬的魚干味道很好,適合用來做烤魚。這個時候,爺爺會在庭院的一角放個簡易的小爐子,美其名曰“海味燒烤”。爺爺拿出曬好的魚干放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無需添加佐料,待魚烤熟后,用手搓去表皮和烤焦的部分,就與孫子們一起分享這份美食。
家在雷州半島,地處熱帶,又近海,雨季是漫長的,且每年六七八月間還常有臺風。往往是早上萬里無云,午后驟然烏云壓頂,雷聲不斷,大風狂吹。坐在巷口聊天的阿公阿婆匆匆忙忙地起身回家,叫喚孫輩們趕快收起晾曬的衣物。不一會兒,一場暴雨就下來了,雨點打在玻璃窗上,摔在鐵皮屋頂上,敲在盆栽葉子上,噼噼啪啪,雨中的世界仿佛是一首大自然的交響曲。
我家住在老城區的一條古巷深處,巷子曲折而狹窄,寬度僅夠一輛小轎車通過,兩邊都是房子。小時候,這條巷子的路面是用長長的青石條鋪就的,歲月悠悠,人行車駛,日夜磨損,石條大多破損或斷裂。下暴雨時,雨水就順著石條間的縫隙流入黑黢黢的水溝里,底下的水流很是湍急。若雨勢猛,巷道就變成了一條小河,積水漫過腳踝,穿著拖鞋,咯嘰咯嘰地響,一不留神,鞋子就會被雨水沖跑。
小時候,家里的雨傘不夠人手一把,更沒有專屬,印象中這些雨傘多是印著牙膏或者電池等圖案的贈品傘。年幼時的我很不喜歡這些廣告傘,渴望能有一把專屬于自己的雨傘。那時候寫作文,老師給的題目多是《記雨中的一件事》,我常寫的題材是媽媽給我送雨傘,雖然媽媽從未給我送過雨傘,但這并不妨礙我把故事寫得洋洋灑灑。
直到有一天,爸爸給我買了一本作文素材精選,并告訴我不要老是寫雨中送傘這類題材,要換新的角度,寫出新的內容。我認識到只要對生活多點耐心、多點細心,就能發現生活中的感人之處,就能寫出有真情實感的文章,而且隨著人生經歷和知識的增多,文章自然就有了一種深度和廣度。
雨的記憶也不乏溫情。小時候,所住的老房子排水不暢,一遇大雨,雨水會倒灌入屋子里。一日大人不在家,我們一群小孩守在家中,猝不及防大雨傾盆而下,未及收回的臉盆、塑料桶如同遠航的小船在積水里漸行漸遠,我和弟弟急忙挽起褲腿把它們撈回來。積水就要漫過門檻,我們拿著盆子把雨水舀起來再潑向遠處,一直堅持到門口的積水漸漸下降,我們才露出會心一笑。
這時,在外辦事的爸爸突然回家,看見被雨淋成落湯雞樣的我們,生氣地大聲訓斥,我們只好乖乖地回到房間換衣服。后來才知道,爸爸擔心雨天在家的我們,冒雨騎摩托車回家,途中幾次熄火,他是推著車回來的。
老巷深處的老房子,是我自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它庇護著我們,讓我們不至于顛沛流離。經過多年的風雨,老房子已經破舊,常常漏雨,夜里睡著睡著,啪嗒一聲,一朵水花就在睡意正濃的我的臉上綻開來。
“姐,好像漏雨了。”我急忙坐起來,揉揉眼睛小聲說。姐姐被吵醒,不耐煩地問:“哪兒?”伸手摸一下頭頂的蚊帳角,確定是被雨打濕了,她找來一件舊衣服折疊成塊狀放在濕處,然后胸有成竹地說:“不漏了,睡吧。”我半信半疑地躺下,盼望著雨能快點停,墊的舊衣服不要那么快濕透,雨聲中,我再次沉入夢鄉。
家中有幾個空盆空罐是專門用來接雨水的。每逢雨天,這幾個盆罐放在常漏的位置隨時待命,而那些不易擱置盆罐的地方,如蚊帳上方,只好用厚布或舊衣服來吸納雨水,待雨水濕透了再換,這就是生活中的智慧。家里人也曾給老房子補過漏,但修補漏樓樓更漏,費錢費力,索性隨遇而安。
我長大后外出工作,單位翻新多年的舊樓房給我們新入職的同事做宿舍。入住后,隨著時間推移,天花板開始漏雨,我晚上睡不著。爸爸知道后,讓我丈量出天花板漏雨面積有多大,他按尺寸買來一塊防水的帆布,并在四個角上縫上綁帶。我回到單位宿舍后,只需將帆布打開,把綁帶系上就可以了。帆布中間留一個小口,天花板漏水滴到帆布上,水由四周匯集到中間的小口,再經小口流入放在底下的膠盆。每當雨天時,漏雨滴落到帆布上,噼啪作響,如同天然的計時器。后來,單位修整了宿舍,并給整棟樓的樓頂補了防漏膠,現在即便遇到暴雨,宿舍內也不再有噼啪噼啪之聲了。
雨的記憶總是讓我難忘,對房子漏雨這方面我也積累了許多生活經驗,并從家人身上汲取到樂觀生活的精神力量。雖身處陋室,只要保持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人生就會出現“陰轉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