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里,蒙語意為“蒼天”,也就是茫茫沙海浩瀚無垠,像無邊無際的天空,因此稱為騰格里沙漠。
站在定遠古城的高處,極目遠眺,即可看到綿延起伏的騰格里沙漠。
我們是以沖浪的方式沖入沙漠深處的。
車駛入沙漠,如同輪船駛入大海,必然要接受跌宕起伏的考驗。沙如海,丘如浪,雪如沫,將我們一次次拋入空中,又瞬間摔落海底。這一刻,深深理解了大自然是不以人類的意志為轉移的。
阿若的尖叫,季純的驚呼,一次次沖出車窗,與車輪碾過雪沙的聲響撞在一起,又吞沒于沙漠風。
開車的明顯是老司機,尖叫與驚呼讓他更加興奮,繼而加快了車速。車身在沙脊上一次次傾斜成銳角,又一次次傾斜成鈍角,瞬間的轉換中,甚至能清晰聽到輪胎卷起雪沙時的“簌簌”聲。雪沙撲打在車窗上,如海浪拍打船舷,更增添一絲刺激。
可笑的是阿若,他的手緊緊攥著扶手,一次次尖叫的同時,還不忘取笑著季純。和他們一樣,我的心很熱,不同的是,那一刻卻異常平靜。我把手機貼緊車窗,盡量控穩,企圖留下每一個起升與下落的瞬間。
車繼續在起落中前進,沙丘在眼前急速傾倒,躺平,再傾倒,沙坡覆著薄雪,像飛濺的白色海沫,一浪飛過一浪。回望車后,并不見車轍,在沙海里,我們留下的痕跡,轉瞬間就會消失。
人生一世,浩如沙海,我們不過是偶然闖入的一粒沙,無論是升,還是落,回望的時候,又有幾人能留下自己的足印?
“太刺激了!”
阿若和陳辰分別喘著氣,拍著胸口。季純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手抓著車門上的抓手,一手摁著胸口,似乎比阿若的體驗更為深刻。
車窗外,那片無垠的沙海,不知靜寂了多少個世紀,因為我們的到來,此刻有了生機。
車在原定地點孟根湖畔停了下來,一群人都在圍著拍照。我驚訝于在這沙漠深處,居然會有這么一大片的湖面,湖的對岸生長著大片的蘆葦。只不過我們來的時間不對,蘆葦都已經枯黃,水面也明顯縮小。
看看人太多,我向與湖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魚鱗似的白雪,隨著沙海的流向,跌跌宕宕,鋪陳開去,與柔軟寬厚的黃沙形成了色調鮮明的對比。雪花折射著陽光,給金色沙漠增添了另一番韻味。
風不大,輕輕地來,又輕輕地去,如同沙漠在呼吸,少了一股乖戾,多了一絲柔順。在風的撩動下,雪粒趁機脫離了沙漠,與其他一樣脫離了母體的黃沙一起,簌簌滑走。我感嘆于這種看得見的呼吸,而腳下的萬里黃沙,是否就是那永不疲倦的胸腔?人類在這無垠的吐納間,又將去往何方呢?
陳辰第一個跳下車,蹲在雪地上,不斷地調整著手機的角度,對準一處沙棘叢,狂摁起快門。來自陜北榆林的賀昕,一個人朝著沙丘深處走去,身影在天地間漸漸縮小。雖然接觸的時間很短,但我發現她總愛一個人待著,沉默的時間遠多于與人交流。
在一處背風的沙坳里,我彎腰撿起什么東西,看了看,又輕輕放回了原處。那是一枚粘著雪粒的銅制殘片,我不知道它來自何時,又來自哪里,是古人不慎遺落的駝鈴,還是今人隨手扔下的垃圾,都已經不重要,只是那斑駁的綠色銅銹,就像是有人把千年的光陰凍在了里面。僅如此,我便要以朝覲的心,向它致敬了。
沙棘是這片沙漠上最常見的植物。在一處沙丘的陽面,我發現了一簇沙棘叢,盡管已經枯白,但仍能看出曾經的茂盛。白雪覆蓋了它周圍的黃沙,許是雪的襯托作用,那纖細而堅韌的枝條,愈發顯得冷白。
在沙漠里,一切的熱烈與激情,都將趨以冷峻;而一切的冷峻漠然,也都將醞釀著新的熱烈。正如人的一生,高光時的喧囂,終會歸隱于沉穩;而低谷時的沉寂,也終將發酵成向上的力量。
我忽發奇想,雙膝跪沙,俯下身子,將鼻尖蹭到了沙棘叢,我想聞聞它的味道。它有味道嗎?答案是肯定的,只是那種味道極不易捕捉,非用心不可。那是一種微弱的草香,從沙海下浮出來,已不單單是沙漠植物的味道,而是帶著沙漠里一切生靈的呼吸,是我們俯仰之間,來自大自然的味道。
我用指尖撥開黃沙,一叢根系顯露了出來,看似柔弱,卻異常堅硬,深深扎進沙層。據說一株成年沙棘的水平根,可向四周擴展10-15米,甚至更遠。它們相互交織,纏繞,像一張大網,牢牢抓住每一寸沙土,觸須般的根毛敏銳地感知著細微的溫差,分辨著沙粒流動帶來的風向信息,吮吸每一絲可能的濕潤,用古老的傳感系統,把千年的生存智慧化作對溫度、濕度和風度最本能的響應,用生命的無形之力,對抗著沙漠的喜怒無常。
我忽然有點恍惚,這肅殺的冬日里,又何以蘊蓄這樣的生機?它們又怎么知道,在不久的日子里,春天就會來臨?
我想起方才的沙漠沖浪,人類可以用機械的力量征服沙海,卻始終無法主宰沙丘的起伏,真正的力量,永遠藏在自然的呼吸之中。正如李娟所說:“大地最雄渾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萬物的生長啊。”
起身遠眺,一簇簇,一叢叢,一片片,這些我們無視的沙漠植物,或許從不知道什么是春天,但它們一直積極樂觀地活著,并主動蘊蓄著力量,本能地等待著生命綻放的那一刻。
要離開了,我特意彎腰捧起一抔沙粒和雪花,我能感覺到,那些曾經干澀的沙粒,此刻變得格外溫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