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早春了,學校橫門那排木棉該開花了吧?
我拄著拐杖站到陽臺向小區樓下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隱約看見一層層墨綠,沒有半點春的氣息。也難怪,樓下底層是停車庫,這薄土瘦泥養不出好花草,更何況去秋為了防臺風,把大半的紫荊、鳳凰和風鈴樹都鋸成了樹樁,能保命就不錯,哪奢求什么姹紫嫣紅的春色。
往年這個時候,我早早就滿山里跑,覓春的芳蹤去了。踏著剛沒馬蹄的淺草,看誰家歸來的春燕在淺塘里啄著軟泥,跑到山澗聽聽叮咚的流泉,看看春筍在山坡上節節拔高,驚喜于河堤的柳絲探到解凍的河面,聆聽著四聲杜鵑在唱著動人的歌謠。有時我也跑回老家舊宅旁嗅嗅苦楝花幽幽的芳香,看白頭鵯、繡眼鳥在花叢中上躥下跳,歡歌曼舞。課余飯后信步到田家農舍看柚子花,星星點點,冰雕玉砌的開滿枝頭。嚶嚶嗡嗡的蜜蜂在黃色的花蕊中采蜜,蝴蝶翻飛,扇動著彩色的翅膀,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芬芳,那香氣高雅馥郁,清新脫俗,擷幾朵裝點簡樸的書房,寫出的詩篇就有了柚子的香味,放兩朵枕邊,輕輕入眠,夢中香氣裊裊,絲絲縷縷到天明,自是人間最好的夢境。
可是現在這傷腿,耽誤了我訪春踏青的行程,就連回校望一眼那排木棉花都是奢侈的事情,縱有詩情畫意,錦繡文字,也只能躺在家中唉聲嘆氣。
終于到了復檢拍片的日子,能拿醫院證明回校續假,看看那幾株心心念念的木棉花,就別提有多高興了。
我到過廉江塘山嶺公園,漫山遍野的櫻花競相綻放,嬌艷欲滴,像千萬朵彩云飄落枝頭,美是美,卻有點像濃艷的少婦有輕薄之態;至于嶺南隨處可見的紫荊呢,花色雖好,輕盈艷麗,卻葉多花稀,失了主次,迎春禮節不夠隆重端莊,唯有木棉開得轟轟烈烈,熱情似火,盡顯陽剛之美,英雄之本色。
樺扶我坐上副駕座位,車子在彎彎曲曲的鄉道行駛,一幅幅美麗的春光圖展現在眼前。最先撲入視野的是南圩橙園,汪汪的綠呀在微風中蕩漾著,蕩漾著,細細碎碎的橙花點綴其間,散發著誘人的清香,我陶醉,已癡迷,正贊嘆著這美好的景色,車子又來到了三塊石路段。向遠處山坳眺望,一大片一大片的風鈴樹匯成金色的海洋,一朵朵黃花在風中微笑著,搖響了春的鈴鐺。那山上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也一叢叢一簇簇的次第開放。袁宏道在《滿井游記》中寫道:“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局促于一室一廳之內,又怎能知道春風浩蕩,萬紫千紅來了人間,不過,這一路上看到的花花草草的美麗,在我心目中,也只能作木棉花的鋪墊和襯托,只有木棉花的紅艷奪目,才能代表春之顏色。
二十多分鐘,終于回到闊別百日的校園。車子上坡,變道緩行,乍一抬頭,校園里那排木棉花果然開放了。這一朵朵紅花,一團團燃燒的火焰,通紅通紅的,快把校園的上空燒出了個大窟窿。它熱情奔放,積極進取,像黑夜里擎起的火把,為夜行的人們照亮前進的方向。
有人說,木棉樹是英雄樹,不錯,它參天聳立,奮發向上,一朵朵熱血沸騰直指蒼穹,在春寒料峭的二月里對抗著凜凜寒風,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就算春去花殞也面不改色,落地不萎靡不哀嘆,多像英雄溘然長逝,留存人間的浩然正氣。“烽火高燃迎春色,木棉如炬照蒼穹”,花中有此豪杰,誰與爭鋒,誰不為之動容。
樺扶我下車,我拄著拐杖佇立于樹下,不得不感慨于英雄樹的美麗和堅強。再看看當年那株被砍成半截的殘樹,大家都認為它活不成了,想不到它憑著頑強的意志,不屈的精神,硬是長成了春天美好的模樣。記得去年我曾帶著一個學困生來到了這棵樹下,講述著樹的苦難歷程,看看樹留下的疼痛傷疤,他深有感觸,啟迪了人生。如今,這棵樹枝繁花茂,向春天交出了花朵,向學校交出了美麗,向蕓蕓學子交出了勵志的精神,完成了生命賦予它的全部意義。我撫摸著傷腿,挪步來到它的跟前,是不是也該向它行個注目禮,表表敬意?
這時,從遠遠的天邊飛來了一群雉鳥,長長的尾巴,藍藍的羽毛,它們在花叢中跳上跳下,吱喳喳的歡叫。
是啊,心心念念的木棉花開了,春天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