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網在竹竿上晾成褪色的云朵
梭子蟹爬過的繩結，還留著
小滿日漲潮時的咸澀，而漁歌
正從晾網人的唇間，漏進青苔縫
船舷的藤壺長成古鐘的臉色
去年冬至捕的鲅魚，在冷庫
凍成藍灰色的閃電，桅桿上
海鷗的爪印，正在鹽粒里結痂
退潮的灘涂裸露出牡蠣的骸骨
那些被螺號喊碎的晨光，此刻
正順著漁網的破洞，滴進
礁石凹槽里，積成微型海
漁歌的尾音卡在喉間，像
未下網的鯧魚，在空氣里擺尾
竹篙斜靠在船幫，苔蘚沿著
裂痕，生長成海浪的形狀
碼頭上的磅秤銹成月亮的弧度
賣魚女的竹筐空著，筐底
粘著半片魚鱗，在陽光下
閃著，去年漁汛的光
休漁期的風，把船帆吹成
打了結的詩經，每道皺紋里
都藏著未唱完的漁謠，被
潮水反復浸泡，褪成素色
老漁夫坐在礁石上補網，針腳
穿過海帶的影子，線團里
滾出顆海螺，螺口溢出的
不是潮聲，是二十年前的漁歌
暮色漫過防洪堤時，歌頭
先沉入海藻叢，那些拖長的
尾音，正被蝦蟹的大螯
剪成，零碎的韻腳
漁網在海風中輕輕晃蕩，像
懸在時光里的搖籃，而漁歌
正一寸寸往下沉，觸到
海底沉船的銹跡，發出回響
某個瞬間，所有漁具同時震顫
晾網繩上的露珠，突然
墜成魚的形狀，落進
正在閉合的，海的檀唇
當第一顆星子點亮桅桿
漁歌的最后一個音符，剛好
沉進牡蠣的衣領下，那里
正孕育著，下一個漁汛
潮水在黎明前重新漫來
漁網兜住滿兜星光，而海底
那段沉潛的歌，正隨暗流
緩緩舒展，如未收的風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