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至于此 小得盈滿

離開鄉村多年后，在城市的喧囂和高聳的樓群里，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慶幸自己是個鄉下人，有過鄉村生活經歷，和泥土莊稼十分親近過，真切地感受過四季的變化，節氣的輪回。

在鄉村，順其自然不是嘴邊上說來說去的道理，而是切實踐行的腳步。大家賴以生存的土地上生長著各種農作物，在泥土和植物面前，似乎特別容易滋養好脾氣，耐心地等待它們一點點長大、成熟、收獲、枯落，總是心平氣和的樣子。

印象最深的節氣是小滿?！靶M物滿盈，小麥快長成，大地色彩多，青黃綠白紅?！边@幾句農諺形象地描繪了鄉村初夏時分的風景。這時候的鄉村到處流淌著喜悅，這喜悅并不張揚，美而含蓄。

日子依舊如平常，灑掃庭院，打理簡樸的一日三餐，照看孩子和田地。小院子里草木蔥蘢，光影在房檐、綠葉間跳躍，貓狗神情閑逸，清淡的風遞來三兩聲鳥鳴。長長的胡同清幽寂靜，幾朵小野花在墻邊恣意開。極目田野，麥浪滾滾。行走在小徑，綠草茵茵。

素樸的小村莊總是清靜靜的，到了吃飯的光景又會熱鬧一陣子。堂屋里有桌椅任是閑著，大人都喜歡端著飯碗到大門口吃飯，孩子也樂意跟著湊熱鬧。胡同里的鄰居愉快地聊著天，此時的話題就是田里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小麥。

“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睔W陽修的詩句其實蘊藏了一個農人的驕傲。如果把這文縐縐的句子讀給經歷了一些光陰、有著小麥一樣膚色的長輩們聽，他們的內心一定會泛起層層漣漪，臉上虔誠的笑容和樸素的農人氣質舒展成生活的這片土地的廣闊無垠。

手中的饅頭，碗里的面條，每一餐飯都離不開小麥磨成的面粉。小麥是天地光陰的恩賜，是尋常農戶人家的衣食大計。這時候，每一戶人家都盛滿了熱情，早早打掃好糧倉，仔細、鄭重，像迎接遠道而來的貴客。遙想漫漫一年光景，尤其寒冬凜凜的天氣，長輩們愛說，屋里有糧食，心中不憂愁。

糧食在我們那里就是小麥。孩子眼看著要交學費，年關過不去，人情來往，扛幾袋麥子到集市上，很輕松地就把眼前的事情化解開了。

大地上，人是一株麥子；時光里，麥子是一個人。讀到這樣的句子，心里暗暗驚嘆，寫下它的人是我們的同鄉嗎？農人和麥子之間的感情也大體如此。深深地懂得，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

農人們靠天地吃飯度日，內心對天地自然始終有著虔誠的敬畏和依賴。即使很多長輩們識字不多，沒念幾天書，沒出過遠門，對祖先們傳下來的節氣農諺卻了如指掌，甚至比出去讀過書的人更懂得順應自然和時節。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對小滿的釋義是：四月中，小滿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滿。這個節氣是二十四節氣里最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沒有圓滿，好了還要再好，沒有標準，欲望是向上攀升的臺階，永無止境。小得盈滿，其實是讓人要知道知足。

小滿，于農人來說，就是盛大的節日，氣候宜人，還有即將迎來的滿倉糧食，他們也只求這日子的小滿，知足而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