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樓頂種菜,樓頂自然就成了菜地。但聽說要做防水工程,再加上種菜的泥土要搬上樓,也得費一番力氣;這些種過菜的泥土時間久了,也得搬走,再換上新的泥土,這又得費一番力氣。故此在樓頂種菜的并不多見。
城里的菜地,有在路邊的,有在暫未建房的私人住宅基地里的,有在長期擱置的舊廠區里的,更多的則是在新開發的樓盤四周暫時閑置的荒地。這些荒地,剛開始時,很長一段時間里雜草叢生,后來有人率先在其上開墾菜地后,陸續就有其他人也來開墾了,不多長的時間,一整片荒地即已被“瓜分一空”。從遠處看,整片地被分成一塊一塊的,仿如地圖上許多個國家的版圖擠在一起。菜地中間,那些細小的田壟,宛如國界線,將一畦一畦的菜地保護起來。
種菜得有肥力和水源。有人從鄉下帶來曬干后的雞糞,撒到地里;也有人掃落葉、砍伐周邊的野生藤蔓等植物,曬干后焚燒,取其草木灰;還有人在冬日水洼干涸之時,挖起烏黑的淤泥,曬干后用作肥料。施用化肥的似不多見——種菜人喜歡“原生態”的蔬菜,吃了心里更踏實。至于水源,不是每片菜地附近都有的。我見過的一片菜地,在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河旁邊,可謂得天獨厚,那一帶的蔬菜似乎長得也特別滋潤。有人接膠管伸到河里,再在地邊打個井,把河里的水抽上來。早上或傍晚,井邊往往圍著三幾個人,依次吱呀吱呀地搖動抽水的木柄把水打上來。也有人在低洼一些的菜地邊,挖一個水井(說是深一點的“泥窩”可能更貼切)取水。那些既無法引河水,又沒有打井或挖有水窩的,就只能各顯神通了。我曾見過有人用膠水罐裝著水,用電動車帶到菜地澆菜。如此看來,在城里種菜這活兒,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了。
這些菜地里,常見的有油菜、芥菜、麥菜、生菜、卷心菜、皇帝菜、番茄、蘿卜、南瓜、馬鈴薯、秋葵、生蔥、生蒜、芫茜、香芹、辣椒、豌豆、花生、芝麻、番薯等,也有些不知道名兒的新品種蔬菜。這些菜地里的蔬菜和其它作物,為城市增添了新鮮而迷人的氣息:芥菜蒼翠的大葉子喜歡在風中招搖,有著粉紅小嘴的豌豆花仿如粉色的彩蝶,小蜜蜂是油菜花店的常客,秋葵直到老了依然有棱有角,低調的馬鈴薯其實也會開出紫白色的花朵,芫茜不屑于把它的葉子和紅蘿卜的葉子相提并論,而白蘿卜常常驕傲地挺起財主一樣又肥又白的大肚子,生菜看樣子更喜歡燙卷發,卷心菜習慣于把秘密藏在心里,番茄花朵雖然細小但果實令人垂涎,紅辣椒有著火爆的脾氣,而皇帝菜似乎徒有虛名……這些有趣的蔬菜和其它作物擠在一起,蒼翠而油綠,生機勃發,很是養眼。
城里的種菜人,大多來自鄉下。他們在鄉下勞碌了大半生。他們瞧不上城里的花草:它們不是糧食,也不是蔬菜,卻白白占著那么好的地兒。他們早晚侍弄著菜地里的這些蔬菜,心里才覺得踏實。菜地太少了,他們恨不得把鄉下的土地搬進城里,讓每一棵蔬菜,都有一個安穩的家。在城里,或者城區周邊,有地種菜,使這些大半輩子在土地里勞碌的人得以重新拿起鋤頭,挑起水桶,親近大地和泥土,親近空氣和陽光,親近熟悉的蔬菜和作物,親近鳥聲和蟲鳴,他們才覺得踏實和安穩。勞動使他們心情愉悅,精神勃發。每天早上,都有一些起得很早的人,在菜地里忙碌著。我在早晨散步時,聽到兩個正在菜地里勞動的老漢的對話:“這么早???”“不早了——吃盡千般都不如勞動好??!”“那是,那是?!闭f話間,手里的鋤頭并沒有停下來。
早晨散步時,我在路邊的一叢油菜花旁邊站了好一會,并拿起手機拍照這些金黃的油菜花?!傲糁@些油菜花是要留作種子嗎?”我問正在菜地里勞動的那位婦女。她說:“是的——留著你們也可以看呀。”我覺得,在她的眼中,油菜花也同樣具有了審美的價值。我還在一小塊菜地里見到幾株矢車菊,莖稈頂上開著淡藍色的小花朵,猶如藍幽幽的星星,令我驚喜不已。這幾株矢車菊都長在地邊,看起來是菜地的主人特意作為觀賞的花卉而栽種的。
我想,那些在城里種菜的人,以及在城里看菜地里的蔬菜的人,大多會從碧綠的蔬菜身上,獲得某種精神上的撫慰和美的享受。我相信這些來自鄉下的城里人和我一樣,有著深深的鄉土情結。他們在城里生活,但他們的根系,似乎還深深地扎在養育過他們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