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熟的雷州黑糯稻。
11月19日,時已入冬,紅土地上依舊熏風煦煦。雷州市楊家鎮少欖村一片稻田上,一體化收割機來回作業,把新收割的雷州黑糯稻谷打包裝車。機耕路旁,散布著前來觀看收割的市民。
“常聽老輩提起過雷州產的黑糯米,一直沒見過,今天來開個眼……”市民蔡女士在現場對記者說。
三十分鐘后,這批新收的稻谷在儲存倉里脫殼后,露出紫紅色的外皮。“濕谷的糙米外皮部分顏色,經干燥后會變成紫黑色,稍作磨皮加工后會露出精米粒的珍珠黃色。”這批雷州黑糯的主人——雷州市老唐家農業專業合作社的負責人唐銘凱,把一小撮成品黑糯攤在手心,展示著。
10多天前,記者在少欖村尚未收割的黑糯稻田里看到,新鮮的稻穗長著紫色的短谷芒,谷粒上凸起的紋線是黑色的。
“不知道這是否古籍里記載的‘紫芒’‘烏稉’。”在新農人唐銘凱的眼里,為雷州黑糯重生而忙活的五年,不僅是這位種糧大戶的營生,還是一種濃濃的鄉土情懷。
從傳說到偶遇
從偶遇到執著
五年前,駕車到處尋找流轉土地資源的唐銘凱,偶然在楊家鎮發現了一小片紫芒黑紋的黑糯稻,向主人一打聽,原來稻種并非來自商家,而是民間相傳。當時,唐銘凱毫不猶豫地預訂下這小片黑糯稻的所有收獲。后來,他發現,雷州“三家一水”一帶,還有農戶零星種植傳統雷州黑糯自用。
唐銘凱的家鄉是雷州的糧產區松竹鎮,小時候就聽長輩們提起過土生土長的黑糯,還記得親友家有人“坐月子”時托人找到土釀黑糯米酒的欣喜。
2019年,唐銘凱終于找到足夠的黑糯種育秧,開始種植黑糯稻,規模從二三十畝到如今的近三百畝,南興鎮的朋友也從他手里拿到了珍貴的稻種擴種。
自種后,唐銘凱發現了土產黑糯式微的根本原因——低產,小片種植畝產只有一兩百斤,通過現代農業技術規模種植后達到三四百斤,他有信心,未來能提升到六七百斤。
作為流轉土地規模三千畝的種糧大戶,唐銘凱很執著于本土黑糯的傳承。“種糧的利潤不高,嘗雷州黑糯‘頭啖湯’,與商購成熟的優質稻種相比,研發成本要高出不少,但我還是要堅持下去,對記載著雷州風土人情的土產,必須挖掘和傳承!”

雷州黑糯稻收割現場。
從土產挖掘 到文化還原
五年來,為了雷州黑糯,唐銘凱查閱了不少資料,也記下不少筆記。
在網上搜索后,他發現南方的黑糯比北方的黑米存量更稀缺。各種米中,粒短粘性大的為粳米,粳米中粘性最大的為糯米。國內黑糯米通稱血糯或紫糯,少量種植的主產區在西南的云貴川三省,廣東和海南雖有出產但規模種植少之又少,全國名氣最大的是江蘇常熟的鴨血糯。除了口感的偏好外,各類黑糯均是罕有的含花青素成份的主糧,且粗蛋白類含量接近豆類。此外,按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樸素哲學思維,五色通五行健五臟,中醫認為,黑糯滋陰養腎補血。
他通過史學愛好者,查找到《廣志》《廣東通志》《廣東新語》等古籍對嶺南黑糯的記載,不僅有紫芒稻赤穬稻,還有烏稉稻。最早的《廣志》成書于晉朝,其時,“樓船下益州”令“金陵王氣一時收”的王濬,滅東吳后,一度率眾族人南寓吳川博鋪,藏書鈔俗,最早了解到仍處于土著俚僚混居時期的雷州半島。第一次衣冠南渡后,晉書中記載的風物,大多以蘇楚閩粵為主。紫芒、赤穬與雷州黑糯稻的外形吻合,稉通粳,烏稉稻即黑糯稻。
一些傳統稻種的棄種與式微,往往與自然環境、經濟價值的變遷有關。“雷州糧倉”的母親河——南渡河,歷史上曾多次更改河道,早期的南渡河的支流公和水,曾與博袍水合流西匯入海,出口處為博袍嶺,在如今企水鎮博袍村附近,據“三家一水”(唐家、楊家、紀家、企水)地區的開采砂石時發現的舊河床故跡佐證,其時,雷州半島西海岸,還有多支自東往西的河溪,河溪兩側,便是早期的水稻種植區。后來,隨著東洋海堤的修建完善,南渡河東流入海的通道才避免了海潮涌堵,東洋田才成為雷州首要糧產區。《南越筆記》里還有這樣的記載,由于河流的變遷,雷州城以西的不少水田,變為早地,一度成為蕎麥產區。到清朝中葉,隨著紡織機局的出現,珠三角地區人口激增,糧田面積漸減,由糧食大量輸出地轉為輸入地,廣東最大糧產區讓位于雷州府。其時,東西洋田一舉成為省內糧倉,“一歲或稔,數郡忘饑”。隨著農耕技術進步,主流稻種的單造畝產節節上升,不少非主流稻種式微甚至湮滅。
唐銘凱從雷州楊家鎮找到的本土黑糯稻,或許,是這段農耕文化變遷的見證。
鄉土情懷濃重的唐銘凱,一面悉心種植著,一面不斷尋找田園背后的文化印記。去年底,他牽頭在老家松竹鎮唐宅村舉辦了一場以雷州陶稻為主題的文藝賞演活動,捻土為壺,脫谷為稻,蒸糯為粽的場景引起各界共鳴。
從傳承發展 到物種深思
除了挖掘傳統的雷州黑糯,唐銘凱領頭的老唐家農業專業合作社,還引種了“十九香絲苗”等優質稻,通過供給側的調整尋求糧田增加附加值。在今年出現秋前多雨的不利天氣、總產量減少的情況下,依然憑借優質優價實現了糧農增收。同時,他依托龍頭企業“凱越農業”建立“公司+合作社+農戶”模式,用電商平臺進行深度推廣。
在創新傳承傳統物產的同時,他希望越來越多的“新農人”,加入到挖掘傳統物產的隊伍。
無論有形的建筑器具,還是無形的生產技藝,都是物化的客觀的存在。“我們在關注物化的傳統文化傳承的同時,有沒有留意到不少鄉土物產瀕臨湮滅?以土豬為例,我們在鄉村,還能找到嗎?
唐銘凱列出了從古籍中發現的一系列遺憾:
——產自“去雷州城十里”思靈島,“葉如柳味至美”的米豆是什么?
——能驅蚊解毒,“雷州產最佳”的藥材百部蔓藤,為何沒有挖掘?
——六十日一熟的蟬鳴稻何在?每年十一月種次年四年收的芥稻又何在?









